今天的天气真好，和我的心情一样，湛蓝到透明，只有几丝淡淡白云作为点缀。
我的博士论文通过了，留校也已经定下来了。我刚刚接到家里的电话，要我回去一趟。我快十年没回去了。现在总算可以衣锦还乡了。
我出身于书香世家，祖上世代办教育。太爷爷做过桐城县令，一生中主要的精力都花在到办教育上。桐城有句俗语“穷不丢书，富不丢猪”，老百姓都崇尚读书。明清两代，桐城一地考中的举人的就有800人之多。文风旺盛可见一斑。我爷爷做生意迁居皖西，依然秉承家风，赚的钱大多也投入到办学校中去了。我父亲在南京金陵大学毕业后投身革命，做了地下工作，解放初期从事文教工作，后来却因为一件历史悬案而长期蒙冤，在一所农村中学当了教员。
我与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实话实说我是8个弟兄中最聪明的，可是我父亲始终不看好我，说我爱耍小聪明，将来必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从小就会来事，能说会道，爱出风头，在学校很有名。父亲不但没夸赞我反而给我题词“愚而不安”。所以在文革中我带头造了他的反，因此和全家人都反了目。恢复高考后我在当地第一个考取了大学，一走了之。我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决不回乡。
今天，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回去了。我的兄弟们除了一个当了工人，其余的都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呢。家族的文脉只有靠我来传承了。
归途开始一路顺畅，可是从县城到吕镇的汽车是辆老牙货，半路抛锚了。离家还有30里地我只能靠步行。离家只剩最后5里地的时候天黑了，还下起了雨。我的一身西服狼狈不堪。正在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的时候，忽听父亲喊着我的乳名“小七子”，抬头一看，只见父亲拿着一把伞已经站到了我面前。
“爸，您怎么来了？”
“知道你今天到家，可是一等也不来，两等也不来。我实在等不及了，只好来接你了。”
“怎么能让您来呢？哥哥们走不脱让侄子来接也行啊。”我有点生气。
“是我想早点见到你，和你单独聊聊。他们听不得。”
“我的博士论文通过了。我也留校任教了。将来侄子们填表可以填一个大学教授了。”
父亲叹了口气：“你不该做教育的。”
“为什么？我就是为了传承我们老吕家的文脉啊。”
“你的学识不能胜任教育。”父亲淡淡地说。
“我……”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涨得彤红。
“小七子啊。不是老爸我故意要贬你。老爸师从胡苏民，做过地下工作，也做过文教科长，论教育我可比你懂。况且我还是有教育秘籍的。”父亲笑了。
“您那都是老黄历了。马上就要进入21世纪了。您知道21世纪是什么世纪吗？是数字化世纪！传统教育就要被淘汰了。”
“小七子啊。你莫恼火。你就当我是父不言子德的腐朽吧。其实我是真为你好。哪有父亲不望子女好的？我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你的论文我看了。一会儿杜威，一会儿赫尔巴特，一会蒙氏教育，一会儿全人教育。看似高深莫测，实际上似是而非，不得要领。比起我的秘籍那就差太远了。”
“您能有什么秘籍啊？还不是封建教育的那一套。”
父亲又微微一笑：“我的秘籍可不是封建的一套，而是人民教育的一套。我们的教育是以‘人民’冠名的，可你到现在连什么是人民教育都搞不懂，还配称什么博士啊？”父亲微微摇着头。
“您也不要故弄玄虚了。您就直说您的秘籍吧。”我一脸的不屑。
“那好，我就不说人民解放之类的大道理了，我就说最核心的，你可要记住了。人民教育就是要让学生以自食其力为轴心去汲取知识发展能力。所谓自食其力就是个人立足社会生存与发展的能力，也就是一般的职业能力。然后才是创新和创造力。你啥时把这个道理参透了你才有资格谈教育。就你个人而言，你最好别去做教育。因为你品质不好。”
“您？！我怎么品质不好了？”要不是看父亲已经93岁高龄了，还冒着大雨来接我。我又要和他吵起来了。
“当初你斗我，是觉得我耽误了你的前途。现在你又大骂那个时代，你是在为我鸣不平吗？不是。你还是为了你自己。我都没觉得受委屈你明明是仕途坦荡名利双收却口口声声说是受迫害了。这能说你的品质好吗？”
我一口污血喷出口外，正要理论，父亲却从我的眼前消失了。雨也停了，当头一轮明月。
我正愣着，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远远看见我家的老宅前灯火通明。我加快脚步往家走去，只听见一片恸哭声。大哥迎了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抽泣着说：“爸爸一直在等你回来，他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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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颂明
2019年3月15日星期五
